《艺间书房》
Brushstrokes & Bookshelves
Discovering the Inspirations and Literary Treasures of Creatives
引言:
书房是中国文人精神的集大成之所,集中体现着一位学者对文化和人生的思考态度。作为一种“空间的艺术”,书房内部的物象设置、层叠的书本类目乃至排列方式都有着深厚的学问,与书房主人的创作灵感、治学方法及个人性格息息相关,故而书房不仅是物质实体上的,也是心灵建构意义上的。而对于艺术家而言,其书房亦是创作场所,笔墨、色彩、材料、思想在此尽情挥洒,艺间书房,见天地,也鉴人生。阅读是一个人的终身事业,对于增长知识、开阔眼界、愉悦生活大有裨益,在读与思中,人们可以获得对世界更丰厚多元的理解。本系列采访意在通过深度的面对面访谈走进清华美院学人的阅读故事和阅读观、展现师者的精神旨趣、挖掘艺术文化的力量,号召读者用阅读涵养心灵。
本选题得到清华大学2023年校园新媒体工作室支持计划支持。
本期和书房有关的故事,来自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艺术史论系教授 陈池瑜。
/ 学者档案 /
陈池瑜教授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艺术学理论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策展委员会副主任,清华大学《艺术与科学》辑刊执行主编。全国教育书画协会高等书法教育分会顾问,全国艺术学学会常务理事,全国古籍整理与出版重点规划项目和国家出版基金项目、国家社科艺术学项目评审专家,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艺术学理论卷》艺术理论副主编。发表艺术理论、艺术史、艺术批评学术论文及中国现当代美术批评文章200余篇。
1
书山有路
唯道“集虚”
作为一名艺术理论学者,陈池瑜将书房兼作读书与研究写作之用。他的书房里堆叠陈列着成百上千本书籍,依然自有秩序,新旧书籍纸张的气味绕着墨香散开。
陈池瑜书桌的大半空间,摆放着笔墨纸砚这些文房用具,书架前满满当当挂着近期撰写的十数幅书法作品,一些为题字,一些为自勉。在年初受美术观察邀约撰写的学人自传里,他写道:我常常诵读故里楚国诗人屈原的辞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以此激励自己不断努力探索,勤奋笔耕。我还常用隶书书写清华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以此作为我的实践行为的座右铭。
陈池瑜对自己的书房自有一番规划:“书房一定要实用”——这里的实用特指其分类的效率性,需要方便书房主人随时找到所需的书籍。他所研究的艺术理论这门学科跨度甚广,美术史类书籍、美学哲学类书籍、甚至各种文学经典,都是治学道路上必不可少的储备。如此一来,书房仿佛一个小型图书馆——数量与种类众多,而且分类详细——他会根据不同书籍的门类和大小来设计摆放方式,这样就能够合理利用空间,同时使得书架井井有条、书籍多而不乱。艺术理论的研究还涉及到许多画册——它们往往厚重,且占地颇广,都要纳入归类摆放时的考量。每次参加画展,他不少免会被赠予一两本画册,需要及时归档摆放。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画册要怎么摆放?这也成了他“幸福的烦恼”。“书房,还要带有主人的特点”——“集虚斋”是陈池瑜为自己的书房取的名字。“集虚”二字语出《庄子·内篇·人间世》,意即宁静、心无杂念,如此才能应待宇宙万物,大道由此出——安心读书、潜心思考、专心生活,陈池瑜向往这样的状态,认为这样才能悟得真理。此外,陈池瑜是一名书法爱好者,因此会在书房中设置一个画案,桌上也常备笔墨纸砚,除了书房墙上挂着的几副书法作品,他还利用磁铁巧妙地将书法作品吸附在书柜上,既起到了帘子的作用,又是极为典雅的装饰。其中既有自己的作品,也有的是朋友或学生赠送。
其实,无需刻意营造氛围,读书对于陈池瑜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在上课时,陈池瑜时常引用中国古典诗词或文艺理论中的名句,认为它们不仅境界高妙,而且读起来朗朗上口,使人闻之忘俗。此外,陈池瑜坦言,“西方哲学书籍当然难读一点,但是读他们的观点,然后自己慢慢地琢磨出来的过程,在我们的思维层面也是一种享受。” 然而目前,上课、科研任务及许多社会活动占用了他大半时间,此外仅剩的阅读时间也大部分投入到了艺术理论研究领域内的书籍中去,留给其他书籍的时间并不多。但他认为曾经读过的经典文学和哲学作品还一直扎根在他心里,为他的学术生涯源源不断地提供养分。其中,结合自己就读于中文系的经历,他特别提到文学能够起到开发想象力的作用,并指出打好文学和文艺理论基础有助于写作水平的提高。例如,唐代诗人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道尽了诗的美学风格,“天风浪浪,海山苍苍”形容豪放、“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形容含蓄,也可作为对于艺术作品的风格描述评论,他撰写此类评论文章时常有引用——“就如同画家从他人的画作中得到启发,对于学术研究来说,读书可以教会我们如何更恰当地遣词造句,培养我们的逻辑思维和分析问题的能力,从而帮助我们写出更顺畅而深刻的论文和评论。”“书中有无限的知识和无限的乐趣”——正是这样的幸福感使陈池瑜手不释卷,四角书房集虚斋中,其身未动,却已然遍看千山万水。
2
以书为伴
风雨无阻
“林海雪原,北国风光,千里雪飘…我现在对东北的印象仍是来自小学初中读过的书。”
陈池瑜爱书、爱读书。出身于湖北农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他自小的生活条件颇为艰苦——他仍记得当时南方的夏天夜里肆虐的蚊虫,甚至需要穿靴子来抵御其害。记忆早期,他的阅读材料是贴在墙上的报纸,而后就是四大名著、《铁道游击队》等连环画册。学生时代,除了课本、学册之外,他得以在小说、诗歌等中外经典文学作品的海洋中尽情遨游——“茅盾、鲁迅等我们看,莎士比亚、托尔斯泰等我们也看,高中我还自己写过诗,到毕业典礼上去朗诵”。同样爱好阅读的同学为他提供了“补给”——高中同学的一本《辩证唯物主义》是他的哲学启蒙。此后,马列著作,以及康德、黑格尔等学者所著的哲学书籍成了他在知青时期主要的阅读材料,“每读一遍,我会用一种新的颜色去做笔记,现在那本积累了四、五种颜色的《经济学哲学手稿》还被我保存在家中”。哲学带来的思辨性与深度思考的能力,亦助益他的艺术理论研究道路向纵深拓展。有时“天公作美”降下一场雨,在无法出工的时间里,陈池瑜会选择去到附近镇上的一个小书店。书店老板理解他窘迫的经济情况,“允许我只看不买,还搬来一个小小竹椅让坐在旁边”。回想自己的人生经历时,陈池瑜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高中和下乡的时空。谈起阅读,种种场景历历在目,他仍然是那个跟着诗词畅想哈尔滨的孩子,反复钻研哲学书籍的学生,小竹椅上孜孜不倦、一坐就是一天的青年。而回忆完毕,陈池瑜又再次作出感叹,认为“读书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举重若轻,品尝过人生百味后,这句简单的话语中好似积攒了千钧力量,又轻轻飘落在风中。他提及更多的是读书所带来的精神世界的丰盈:“读书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增加知识、提高修养,也丰富了我对世界的感知以及对人生的理解。”就这样,前期大量的阅读,在漫长的季节里滋养着陈池瑜,然后终于在硕博士阶段与参加工作后的阶段迎来厚积薄发——从他书房里,一本本专著孕育而出。彼时的陈池瑜在湖北美术学院任教,已经锚定了艺术理论的研究方向,此间合著专著几十万字、发表刊物数篇,其中1991年写就的《现代艺术学导论》成为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本标注为艺术理论的书籍,至今仍是高校课堂的教材。此后三十余年,书房的地点从家乡湖北来到北京,不变的是陈池瑜笔耕不辍的身影——近期由他主编的一套中国艺术学研究书系由多达30本书组成,已被列为十三五国家出版规划中的项目。
书房汇集着古往今来近乎无穷的知识,经由书房主人的含英咀华与千锤百炼,又以整合一新的面貌输送到世间千万个渴望知识的灵魂那里,进行着新一轮的滋养与孕育。
3
行者无疆
读必有“方”
每到讲完自己的故事之时,陈池瑜总会满怀诚挚地对年轻人提出相应的阅读建议。这是他作为师者的企盼、作为学者的愿景,更是作为读者发自内心的分享与传递。其中,“享受读书”、 “学会读书”与“深入思考”是他提出的几个关键词。
陈池瑜自己就是“享受读书”的典范。对于各种理论,他总有着无穷的求知欲,只有阅读能够满足。为了探究哲学理论背后的建立路径,他会购入有关自然奥秘杂志,进行追根溯源,因为大哲学家们的理论往往建立在对世界万物的体察之上;大学时代,他还领导组建了理论学习小组并为其创办了杂志——彼时实行的还是每周周日单休的制度,“周一到周六上课,周日我们理论学习的活动也要雷打不动进行两个小时”。陈池瑜怀念那些美好的阅读时光,他认为,“现在读书这项活动对于同学们来说不再是难事,大家能够安心坐在图书馆、书房、寝室里读书,更是要珍惜”。他还推荐同学们到校园里有自然美景的地方读书,比如到荷塘、草地上,使身心放松沉醉在大自然的灿烂阳光与新鲜空气中,以最好的状态投入阅读,达到身心同时享受的境界。在此基础上,“学会读书”也尤为重要,阅读方式、具体书目和读书方法都需要加以斟酌。身处信息化的时代,陈池瑜仍然建议同学们多读纸质书——在他看来,纸质书有保护视力等好处,与在电子设备上阅读相比,方便圈点记录,通篇阅读时也不会被其他内容所吸引,更精细、更专注、有助于深度思考。在具体书目的选择上,陈池瑜则强调阅读经典的重要性——“读书时间是有限的,我们要将更多的时间用来读经典”。在他看来,经典蕴藏着人类最高智慧的闪光,阅读经典似穿越时空与先贤直接对话,这种思维的沟通才能真正启迪心灵——结合他自己研究美术学的经历来看,各门类经典书目的阅读对学术研究来说也是大有裨益。在中国美术理论领域,他作了经典书目推介:王逊的《中国美术史稿》,新中国成立后的首本现代美术史学专著;再往前推,《诸家中国美术史著选汇》将民国时期的美术史著作合编进行了出版,黄宾虹《古画微》、滕固的《中国美术小史》亦值得阅读;陈师曾先生的《中国绘画史》、英国学者波西尔的《中国美术》两册、日本学者大村西崖的《中国美术史》都是具有代表性的综合性著作。此外,滕固的《唐宋绘画史》、朱杰勤的《秦汉美术史》、胡蛮的《中国美术的演变》、史岩的《东洋美术史》等著作则在断代、演变或整体文明的视角下,采用唯物史观、风格分析等研究方法写就,陈池瑜也对此进行了推荐。下一步是根据具体书目选择读书方法:“精读”、“快读”、“泛读”是陈池瑜总结出的三种方法,主要用来针对以学术研究为目的的阅读——对于历代流传的经典著作,读时自然是不厌其精,甚至要反复阅读以掌握其知识与背后作者的思路;至于一些现当代人的著作,语言思维易于理解,同时我们只需要掌握其基本观点,较经典相比可以读得更快;“泛读”主要针对当今的学界趋势,例如学术期刊上对新问题的讨论,简单翻看之后便能获取到相关信息,而不必通篇看完,到了研究的时候再将它们找出细读,可以省时省力。陈池瑜还习惯在读书时动笔,以调动自己主动思考的能力。在知青期间艰苦忙碌的环境下,他也没有放弃这个习惯,边劳动边阅读制作了15本笔记及额外若干本日记。他认为,做笔记并不是简单的抄写,需要先思考哪些内容是书中的重点,然后再把它们记下来——“这个记录的过程代表了思维的判断和选择,本身就是一种研究,现在人们喜欢在电脑上做笔记,一定也要记住遵循这样一个原则”。如此一来,由做笔记过渡到后期思考、研究并有所产出的阶段,也就更轻松自然了。所谓“学而不思则罔”,陈池瑜希望同学们把喜欢读书和善于思考结合起来——“我们不是为读书而读书,是要增加知识,另外我们要思考问题,提出新的问题,这样才能有解决问题的新方法。”从这样的角度来理解,阅读变成了创新过程中兼收并蓄与博采众长的过程,是创新的真正源泉。几十年的研究生涯中,陈池瑜一直这么要求自己,在承担教职时也这样去教育自己的学生——指导过的博士学生们在哪些研究的基础上,在艺术理论研究领域有了哪些新的建树,最终有了何种研究项目和出版著作,他能如数家珍般道来。毕竟,学术之道的习得才是真正的“出师”,那样的时刻总会使他由衷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陈池瑜老师与清美记者团学生记者合影
策划 | 朱滢
撰稿 | 李一诺 王于歌
采访 | 朱滢 苗义泽 王于歌
拍摄 | 宋思诺 李奕博 陈嘉彦
剪辑 | 宋思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