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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人生】陈池瑜:自然之诗与生命关怀——评郑艺油画作品
2018.03.05

郑艺是我国当代写实画派重要代表画家之一、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绘画系主任,2018年2月28日不幸离世。以此文表达对郑艺教授的缅怀!

郑艺教授 (1961-2018)

郑艺教授2018年2月25日在郑州工作现场

油画艺术在18世纪19世纪,曾由郎世宁、钱纳利等人带入中国宫廷和南方沿海城市,他们还教授中国人画油画,此前亦有传教士带入油画圣像画。那时中国人画油画微乎其微。油画在中国成规模发展是在20世纪,主要是一批留学生学成回国后,进行油画创作与兴办新式美术学校,极大促进了油画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包括在欧洲留学的李铁夫、李毅士、徐悲鸿、林风眠、庞薰琹、颜文樑、常书鸿、吴大羽等,及在日本留学的李叔同、倪贻德、卫天霖等人,他们回国后参与了中国新式高等美术学院的创建或教学活动,为油画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在民国时期,一方面是随着美专西洋画课程开设,油画学习与创作课程包括素描是主要的课程之一,培养了油画创作人才,另一方面,随着新文化运动中,学习西方文化的热潮兴起,将西方写实主义与古典油画及素描,作为新的科学方法与样式介绍到中国,这为写实油画在中国发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同时包括30年代初在上海兴起的决澜社,现代主义油画创作及思潮在中国也横空出世。新中国成立后,写实油画和现实主义油画得到较快发展,在50年代至70年代现实主义曾是我们国家倡导的主要艺术创作方法,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唯物主义哲学认识论和国家意识形态提倡,二是由于苏俄油画的影响,及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影响,三是当时表现中国现代革命历史及反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和工农群众形象的需要,因为描绘现代中国历史和再现新中国工农形象这两种题材用写实方法表现,更容易为大众所喜闻乐见。这一时期大规模现实主义油画创作,真正使油画在中国扎根、开花、结果,并形成20世纪中国现实主义油画创作的新的传统。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现代主义艺术观念和创作方法再次进入中国,但现实主义油画仍然在稳步发展,并且在创作手法与形式及精神内涵和艺术观念的表现上均有新的拓展,中国现实主义油画和写实油画创作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主任郑艺教授,就是这一新的时期中国写实油画的重要代表画家,他的多件作品参加全国美展和中国油画展及中国写实画派展,并获大奖,其鲜明的北方写实风格和独特的创作手法及深刻的精神内涵和人道主义与人文情怀,享誉中国艺坛,对中国写实油画的当代发展做出了较大的贡献!

《北方》 1989年

郑艺1961年出生于东北,哈尔滨市人,1985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他从小跟着二哥学习绘画,感受哈尔滨独特的文化艺术。哈尔滨在现代曾产生过著名画家、音乐家和文学家,虽地处东北,较为偏远,却是艺术家的摇篮。哈尔滨在近现代受俄罗斯文化影响较大,中央大街都是百年建筑,包括教堂建筑,不少为俄罗斯风格。郑艺受哈尔滨本土文化及俄罗斯文化的熏陶,在艺术上则受到俄罗斯画家列宾、苏里柯夫、列维坦、克拉姆斯科伊的影响,同时也受到晁楣等为代表的北大荒版画流派的启示。北方文化铸造了郑艺刚毅豪爽的气质和开朗务实的性格。他在鲁迅美术学院学习期间,打下扎实的造型艺术基础,毕业后到哈尔滨画院从事专业创作,任哈尔滨画院副院长,黑龙江省美协副主席及油画艺委会主任。2003年调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任教授。1988年4月至7月他参加鲁迅美术学院第一届伊维尔油画研修班的研修活动,杨飞云是同班学员,冷军也参加了第二届研修班。伊维尔是当代法国写实主义重要代表画家,他教授了一套较为完整的油画写实与创作方法,包括颜料制作、制笔、造型、形式创造等。郑艺在研修班中认真听讲、研习,使油画创作技能提高得很快,为后来的油画创作在技术上作好了准备。

《驰骋的心》 1996年

在1980年代初期,罗中立、陈丹青、程丛林、高小华、尚扬、何多苓等人的写实油画,既是对新中国成立以来现实主义油画的继承与发展,同时又表现出新的观念与形式,特别是对社会问题、农民生活现实、文化之根、文革问题的深刻反思,使这批写实油画作品,有别于表现中国现代战争题材和当代建设题材的油画作品,使中国写实油画进入新的阶段。1980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美术界再次引入西方现代主义,抽象、表现、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等成为青年艺术家创作的主要方法和目标,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和写实油画面临挑战,必须寻找新的观念和形式,来应对新的创作生态。值得称赞的是,写实油画在“85新潮”冲击下,并没有沉沦下去,而是凤凰涅槃,产生一批新的青年写实油画大家,郑艺就是其中代表之一。

1987年,郑艺创作的《寂》,入选首届中国油画展,在上海美术馆展出,并获得黑龙江省油画展一等奖。中国油画展是除全国美展外,油画作品最重要的展览之一。郑艺由此进入当代油画创作学术视野之中,此时他年仅26岁,大学毕业刚二年。这张《寂》为题名的油画,一幢教堂沉稳地占据画的中央,地上的白雪,灰色的天空、宁静的棕色教堂,万籁俱静,仿佛宇宙被冰雪凝固了一般。教堂的外墙错落有致,拱形的门楣,长方形窗户,棱形的侧塔,及墨绿的圆顶,宛如几何形积木,仿佛由各种几何形垒积起来的圣殿,庄严厚重。画中静谧的教堂和天空、白雪传递出一种内在的宗教精神,神圣而深沉。这件作品在中国当代油画创作中是一种新的形式与观念,此前是不多见的。郑艺由北方大众常见的一座教堂,发现了中国油画中的新的题材及其隐含的观念。此作已见出郑艺能像罗丹所说的,艺术家的本领就在于在大家司空见惯的事物中,独具慧眼的发现出美来!郑艺在油画界初出茅庐就不同凡响,引起画坛注目。

《炽心已飞》 2003年

《寂》参加首届中国油画展后,对郑艺是一个鼓励,他决心进一步加强油画技术的学习,完善技法表现手段,为下一步创作做好准备。正好1988年伊维尔油画研修班在鲁美举办,郑艺参加了该班,从伊维尔那里他更深入了解从颜料制作,材料运用到油画形式创造的系统过程,油画训练班帮助提高了郑艺的油画技术。另一方面,他从创作教堂及对物体的表现,转到对普通人的生活、生存状态及对东北本土文化的思考与表现。他运用伊维尔班研修的方法,很快创作了大幅油画《北方》,这张作品获得1989第七届全国美展银奖,一举成名,此时郑艺28岁。

《等待收获》 2004年

《北方》展示一群绵羊在土地上低头寻觅草根,地平线在画面三分之一约高一点的地方,天空万里无云,淡蓝色占据画面的大块面,羊群像一个宽大拉长的倒三角形,灰白的羊群、深褐色土地,淡蓝的天空,色彩分割十分明晰,羊群大多在低头觅食,个别在前行,中间一只抬头注视前方,似乎在与主人对话,在思索着什么,或者看见了什么。这张《北方》与米勒的《牧羊女》不同,具有独自的构图与形式,画面三大块:蓝天、羊群和土地,没有牧羊的人,这样使画面更简洁,画面形式清晰,羊群和土地融为一体,形成地平线,呈现辽阔无垠伸向天际的宏壮境界。《北方》虽然运用写实方法创作,但其形式却有现代艺术简洁明快及几何块面的抽象特征。郑艺说他的绘画是抽象的,我听后开始很惊讶。明明是古典写实具象油画的典型代表,怎么说是抽象的呢?经过对其画面形式赏析,觉得郑艺是将画面形式抽象化。如《北方》近三分之二的天空,用淡蓝色作整一处理,不画云彩,地平线平行分割天地,羊群背景与地平线合一,及羊群呈倒三角形,共同组成抽象画面,具有强烈的现代艺术形式因素。所以我们可以说,《北方》是将东北乡土精神、大地意识用写实方法创造出现代抽象构成形式,这无疑是80年代后期一种崭新的中国油画形式,是具象和抽象的统一。画面的意境宁静、幽远、广阔,仿佛展现自然的伟力,是80年代后期中国油画创作中出现的新的自然之诗。

《北方》在全国美展中展出和获奖,对于28岁的郑艺是一个新的起点。由此他开始以北方农村生活和北方大地作为题材的系列创作,探索当代油画乡土题材现实主义新的路径。现实主义油画是19世纪中叶在法国由库尔培创立的油画流派,库尔培的《石工》、米勒的《拾穗者》等都是经典作品。俄罗斯的巡回展览画派及批判现实主义文学,都是艺术史上现实主义重要的组成部分。现实主义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主张不加修饰地、忠实地描绘现实生活;二是对底层劳动者和小人物强烈的人文关怀与同情。郑艺继承现实主义精神,运用写实油画的方法,记录北方大自然的博大气概,描绘北方土地上农民的生存状态。以独特的眼光和艺术形式表现北方土地上生命的原动力,创造出当代写实油画的新篇章。

《共享和谐》 2006年

郑艺《北方》展出获得成功后,继续画北方的土地,北方的农民,进入创作爆发期。他创作的以东北农民为题材的系列写实油画,逐步形成鲜明的形式语言和风格特征,成为中国写实油画中乡土写实风格标志性的代表画家,频频获得全国美展和油画大展的大奖。其中《走近永恒》获第八届全国美展优秀创作大奖,《凡心已炽》获第九届全国美展银牌奖,《稻草人》获第十一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奖,《眺望新世纪》获《走向新世纪——中国青年油画展》优秀创作大奖,《炽心已飞》获《第三届中国油画展》优秀创作大奖。

《眺望新世纪》 1998年

郑艺的《寂》和《北方》是借建筑物和羊群来表现一种宗教般的圣境和北方诗一般的自然意境。其后的创作开始直面人生,关注东北基层农民生活与生存状态,以平实的语言描绘农民丰富的内心世界和精神面貌,体现郑艺对农民、对底层民众深切的人文关怀,从塑造的农民形象中,透露出强烈的生命意志和生存意志,是对普通劳动者生命的礼赞!

《稻草人》 2008年

1993年郑艺创作《企望》,厚厚的土墙枯老的树干和枝条,简易的木栅门中伸出一只小山羊头,似乎在企望主人归来,透露出一种对生命的企盼和怜惜。1988年他创作的《蕴》,以北方大地为对象,将地平线抬得很高,以展示大地的宽厚博大,曲折坎坷的土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大地,成为画面的主体形象,正是这片无言的土地养育了我们,朴实无华的土地蕴藏了巨大的孕育生命的能量。1990年代,郑艺将更多的精力和关切重点转到人物表现上。

《美丽的梦想》 2008年

1994年郑艺创作了《走近永恒》,此画将泥巴垒起的土墙横过画面,土墙后面是参差不齐的玉米,玉米地左后面是平顶农舍,相对应的右边是一土坡,土墙中间站立着一位老农,他左手臂平放在土墙上,右手向上撑护着头,其上衣沾附着黄土,从右边照射过来柔和的阳光照在他衣袖和左边脸上,他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脸上的皱纹和秃顶上的泥土,整个半身形象简直像一座泥塑雕像,这位土地、玉米、土墙、农舍的主人,已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整幅作品呈现温馨的土黄色调。这位饱经风霜的普通老农形象,钳入土墙、玉米、农舍、黄土坡之中,像一位大地主人的精神圣像,永恒地屹立于天地之中!这件充满泥土芳香的作品和朴实无华的农民形象,震撼了观众,他诉说着无尽的农民故事和辛酸,雕刻着永存的伟大生命!此作参加八届全国美展并获得大奖,引起观众和艺坛的关注。

此后,郑艺更加深切地关注农民的生存状态和内心精神生活,他的油画写实语言更加精纯而富有表现力,他在人物塑造上特别强调对形和结构的认识,将背景、天空的单纯性和人物、景物刻画的丰富性相结合,创作出系列北方农民写实油画形象,推动当代乡土现实主义油画的发展。特别是用写实方法揭示人物内心情感方面,取得新的突破和成就。

《凡心已炽》 1999年

1996年他创作的《步步都是希望》获徐悲鸿油画艺术大展金奖,1999年创作的《凡心已炽》获九届全国美展银奖。后者刻画一家四口即父母和两个孩子并列站立,他们红红的脸庞绽开幸福的笑容,晒在地上的玉米和袋装的粮食,象征着劳动的丰收,他们各自的服装、布鞋,以及父亲粗糙的双手,女儿的憨厚及儿子的活泼,母亲的纯真,纪实性地再现了一个劳动家庭的状态,他们勤劳而善良,充满了对生活的理想,从这些朴实的形象中,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善良,生命的意义。此作仿佛是一张劳动间息中的家庭合影,记录了当代农民的生存状态。另一组是壮年农民手握钉耙在田间劳动的系列作品,《炽心已飞》《炽心已飞(二)》《阳光的呼唤》《等待收获》《多思季节》,特别《炽心已飞》二张作品,塑造了二位将钉耙作琴弦弹奏,仰面高歌的生动形象,作者以丰富的想象、夸张的手法,表现农民生活的丰富性,这歌声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在空旷的天空回旋,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种原始生命力的呐喊!郑艺善于捕捉生活中的细节,以敏锐的目光把握现实中闪光的美。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召开,手举奥运会火把的宣传画及电视形象家喻户晓,曾引起农村孩子们的无限遐想。郑艺2008年创作的《美丽的梦想》,塑造一位小学生男孩形象,在家门口泥泞的路上,手举一节玉米秆“火炬”,其掰开的玉米棒叶片,正好像一个火炬形,虽然男孩裤子膝盖上有破洞,但一身蓝色牛仔装还显整洁,他手举火炬向前奔跑,红领巾迎风向后飘起,路上有泥坑和零乱的玉米桔杆,路旁是绿色的庄稼。这是一幅典型的乡村图景,这位小学生手举火把从家里跑出,沿着道路奔向远方,奔向美丽的梦想。此幅作品将乡村儿童的心灵世界和未来的理想憧憬,通过这位手举火把小男孩充分地展示出来。而这一形象在2008年奥运会之际又具有特别的标示意义,即小男孩梦想像奥运火把手一样,走向世界,实现梦想!可见作者的这一艺术构思巧妙而有审美感染力,手举玉米秆火炬的小男孩奔跑形象,深深印在观众的脑海里,带着无限的希望和理想,和观众一起奔向未来。

《早春》  2005年

《眺望新世纪》、《苍生》、《驰骋的心》、《阳光的呼唤》、《收获季节》、《秋阳》、《稻草人》、《天问》等,均以朴实的语言,塑造出鲜明的农村形象。这些形象既没有刻意去歌颂赞美,也没有用调侃的手法去嘲笑讽刺,而是平实地、不加修饰地将人物和所处环境忠实地记录下来,于平实的形象中揭示其内心世界,一种精神力量在激荡着观众的心灵,将平凡和深刻统一于画面。《眺望新世纪》中的青年农民形象近距离的站在我们面前,几乎占满画面上下顶边,沾满泥土的靴子,皱折的蓝裤,中山装上的黄土和风吹起的衣角,黄色的帽子,这是一身典型的农民装束,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装里,古铜色的脸上被阳光照射下眯着的眼睛,脚下是田梗上的泥土,身后是树桩和枯草杆,人物身后的背景是蓝天。此作是世纪之交前夕1998年创作,这位顶天立地的青年农民在蓝天下田埂地里劳作休息时站立远望,他微笑着,仿佛对丰收的前景、对生活的理想、对新世纪、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该作品告诉我们,这就是将进入新世纪的一代农民!他们虽然辛酸劳苦,但却有着强烈的未来理想!《驰骋之心》中身着棉大衣的青年农民在黄土与零乱的枯草前站立,其木讷的表情似乎若有所思,他在思考人生,在困惑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留给观众诸多想象。《阳光的呼唤》描绘一位锄地农民在地里左手拿钉耙,右手遮阳抬头仰望,似乎阳光在召唤他!

《朱元璋与南京城》 2013年

《苍生》表现牧羊人和一群觅食的绵羊,牧羊人草绿大衣,胳膊夹着牧羊杆,他侧身向前望着,人物形象钳入草地、羊群、折断的树桩和天空之中,牧羊人和羊群一样,都是大地上的芸芸众生,都在为生计觅食或劳动!该作表现作者对苍生的无限关切,对生命深切的关怀。

2004年郑艺创作《广阔天地》,2010年创作《天问》,这二张作品都以红砖墙,三角形山墙,蓝天以及一位农民构成画面,将几何形块面分割同超级写实的红砖墙及人物塑造,形成强烈对比,具象与抽象在画面中形成统一。《广阔天地》一画的下半部是由红砖砌成的简易墙,砖与砖之间的水泥、接缝,画得逼真,砖墙的粗糙给人真实的触觉感,中年农民穿着短袖汗衫,左手臂平放在墙沿上,右手紧揑着一根木棍,外墙用生石灰写着可见上半截的“优生”二字即计划生育宣传口号,阳光晒在农民红铜般的脸上,坚毅的目光注视前方,身后是灰色屋脊,三角形侧面墙。人物形象精悍、坚定,积聚了一种隐藏在内的意志和力量。作者似乎捕捉这位农民的思绪活动,观众也随着画中农民形象,思绪和想象飞往广阔的天空。《天问》画一位衣衫褴褛的农民爬上墙边木梯,背向观众,他的头略斜着向上远望,似乎带着对生活对生存状态的疑惑而发出“天问”!或者是农民大叔在木梯上离开地面登高后,以他独特的思维对空间和宇宙发出奇想和追问!

土地、稻草、玉米枝叶,这些朴实无华的自然之物,它们是农民生存的物质条件,是大自然所赐的宝藏,郑艺和这一切在情感上有割舍不断的联系,他满腔深情地不断地画这些极为普通的事物和平凡的农民形象,形成鲜明的写实油画特征。这类作品还有《蕴》《故土》《寂静的村庄》《锄禾日当午》《田野》《稻草人》《多思季节》《晚秋》《干草垛》《田间》《收获季节》《静谧的草原》《汗滴禾下土》等。特别值得指出的是,郑艺对稻草、玉米秆枝叶的运用使之既成为粮食丰收的象征,也成为画中强烈的形象标志。其中《稻草人》所画收割的稻谷捆成把子堆放在田地中,另有散落的稻谷零乱满地,为驱赶雀鸟偷吃稻谷,农民的办法是用稻草人吓唬鸟雀,减少粮食的损失。此画并没有画出收获的农民,而是在画的中央树立的木杆上画出穿着蓝色牛仔衣的稻草人,张开双臂,可以吓走鸟雀,稻草人成为此画的显著形象。作品立意新颖,给人印象极深,此画获得第十一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奖。《收获季节》中那位厚道的农民伴随马拉的满车玉米棒子行走,那一车玉米成为画中的主要形象,枯黄的玉米和包叶零乱堆在车上,那是一车丰收,一车希望。《共享和谐》描绘十来位农民坐着或站立在稻谷上,旁边有蓝色的脱粒机,人们停下劳动稍作休歇,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之情,共庆丰收,共享幸福,再现农民丰收喜庆的时刻。《干草垛》一画,蓝天白云下的红砖墙旁,堆放着枯萎的干草垛,像蘑菇形状。这一堆在生活中被废弃的稻草,成为油画的主体形象,作者化腐朽为神奇。观看稻草垛,仿佛有一种内在的力量使圆形的稻草垛在向上升腾!他还从农户红墙院子里玉米叶中家养的两头猪中,感受到农民的生活理想,创作了《好日子》。我们由此对郑艺在平凡日常生活中捕捉美的灵敏性和创造油画形式美的能力,表示惊叹!

郑艺教授在《走向心灵》一文中谈到他的创作思想:“我喜欢描绘平凡的事物,用精巧的笔触,透过对乡土的浓厚感情,抒写平淡生活中包含的哲理,艺术加上我的感情能够引导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和休戚与共”。郑艺的确为我们创造了一系列风格鲜明的普通劳动者的形象,那些普通忠厚的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那一片片土地,是我们生存的家园,郑艺对大地、农民、普通人的无限热爱,对他们生存状态忠实的记录,蕴藏着他的一种对当代普通人的生命的无限的关爱。郑艺还善于用平实精巧的语言,塑造典型的油画形象,揭示形象包含的哲理和内心精神生活,使其作品具有深沉的现实主义力量和宽厚的人道主义情怀。他还将精熟的写实技巧,同抽象的几何分割相统一,使其作品带有鲜明的当代特点,对推动写实油画在当代新的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成为当代乡土写实油画风格的重要代表画家。

郑艺教授在油画创作方面的成就是多方面的。2003年他从哈尔滨调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担任教授,后任绘画系主任。他继续从事写实油画题材方面的创作,使其形式语言臻于完善。另一方面他在教学中培养一批油画本科生和硕士生人才,他在带学生写生中,创作了一批风景画。此外,多次担任国家和上海市委托的重大历史题材创作任务,创作多幅历史画,取得新的创作成果。

2007年至2009年,郑艺应文化部和财政部邀请,参加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创作活动,历时三年创作大型油画《历史的审判》,该作参加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全国巡展。郑艺一直在画东北农民题材,这次画重大政治历史题材,是一个挑战。通过这次创作他认为,艺术是相通的,无论是政治历史人物,还是东北农民,画家创作时,都要探索表现人物形象的精神面貌和人性的深刻内涵。《历史的审判》以1980年11月20日至1981年1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审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为题材,呈现庄严的审判场面和人民法官的权威阵势。共画出99人,有审判庭长、厅长、辩护人、书记员,特别是对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黄永胜等人物形象的刻画,可谓形神兼备,表现出被审判人物的复杂心理活动。《历史的审判》记录了一段重要的当代中国历史,作品展出后受到广泛关注和好评。郑艺在此画创作中,没有刻意去丑化被审判者,而是将事件本位转化为人物本位,将历史真实表现为艺术真实,透过画面和视觉形式,散发出历史的厚重感。2014年郑艺创作了《东京审判》,此作表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盟国组成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东条英机等日本战犯进行审判的历史事件。此作参加人民大会堂举办的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年美术作品大展。2010年受上海市宣传部委托,创作《春风雨露——毛主席与上海文化名人》,描绘毛主席在1957年在上海会见社会各界名人的景象,各界人士围坐在毛主席周围,主席点着一枝香烟,谈笑风生,表现主席支持文化和科技发展的历史场面,气氛热烈,主席形象亲切自然,是表现毛主席和文化名人相聚的优秀作品。2011年,郑艺受中国军事博物馆委托,创作《大兴安岭火灾》,表现解放军官兵、武警部队和群众扑灭大兴安岭森林火灾的场景。此外,他还创作了《毛主席在庐山》《文成公主》《朱元璋与南京城》,后者境界广阔,城墙外的河流伸向远方,远山和城下河边码头船支的繁忙进出,形成该画的背景,画中主体形象为高大的南京城门。朱元璋于1354年攻下金陵(称应天府),1368年在南京称帝,建立大明。所以南京城对朱元璋及明朝有特殊意义,是大明初建时的都城。画中朱元璋率官员从城墙大门出来,站在石级下,士兵和民众在两高旁簇拥,朱元璋身着金黄龙袍,出城视察民情,艺术地再现朱元璋在南京初建明朝的壮举和非凡气度。该画在重大历史题材的创作中别开生面,特别是将人物形象和建筑有机结合在一起,整体布局巧妙,主要形象明快,城墙高耸,意境广阔,为重大历史题材创作积累了新的经验。

郑艺的油画创作还包括风景画,他在1990年代,创作了《小村》《蕴》,后又创作了《早春》《秋水》《修建中的营口私人美术馆》等。这些作品宁静而富有诗意。《小村》描绘北方小村的平顶民房,土墙院子、泥土小路、炊烟,没有矫饰,只有无言的静静的村落,那是东北农村的真实图景。《秋水》蓝色的天与蓝色的河水相映照,枯黄的岸边草丛倒映在河水中,静谧的好似世界被凝固一样,一位身着牛仔套装的青年女子站立河边,搭在背后的是一黑色袋子,她背向观众望着河水凝思,该画将人物形象的秋思和秋天金黄的景色相统一,蓝天和河中倒映蓝天的蓝色,及女子蓝色的牛仔衣裤,使画面纯静、简洁,呈现诗一般梦幻般的秋天意境!蓝天和河水用同一种天蓝色画出,平整纯洁,无一点杂质杂色,形成简洁抽象大块面,又将天空和河水的蓝色块面中画出河岸的金黄草丛,形成色彩对比,而天空河水的抽象平面和河岸草丛具象写实形成单纯和丰富的对比,创造了一种自然与人,抽象与具象统一的独特的风景画形式!

近年来,郑艺还带学生到北京郊区昌平、怀柔等地写生,以及他有时回东北写生,画出一批风景油画,这些作品有《怀柔写生系列》《怀柔风景》《北戴河情怀》《北戴河秋色》《十三陵》等,选取北京周边风景中的片断,或描绘山体结构,或表现路旁顽石,或刻画高高的树林,其风格苍劲,有的作品将山体作近距离描绘,占据画面的主体部位,特别是将山体作几体结构的描绘,表现大山的自然内质,吸收中国山水画中“远取其势,近取其质”的 创作观念,使其作品具有形式张力。

郑艺的另一批风景油画是表现大兴安岭和北方的雪景,代表作有《大兴安岭》《庄户人家》《地方》《初雪》《村头》《无垠》,纯净的蓝天映照着白皑皑的雪地、河流、道路、村庄、森林,大地,银装素裹,明净晶莹,充满自然诗意,创造北方自然之诗,给人以清新宁静、纯正醇厚的审美享受。

郑艺油画创作,形成独自的乡土写实形式语言和风格,推进中国写实油画的当代发展,他的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美术大奖,并获得文化部“德艺双馨”荣誉称号和北京市“四个一批”人才称号。2015年中国美协挑选全国美术界15位优秀画家的作品以“向人民汇报”之题,在中国美术馆展出,郑艺是其中之一,其作品同油画家詹建俊、版画家李焕民、国画家刘文西、刘大为的作品共同展出,产生良好的社会效果,受到艺坛和观众的高度评价。

郑艺教授2003年调入清华大学后,次年同杨飞云、艾轩、王沂东等人组织成立北京油画写实画派,2005年上海的陈逸飞及其他省市油画家参与,扩展为中国写实画派,郑艺积极参加年展活动,为推动中国写实油画发展努力工作!油画是外来画种,在20世纪初随着新式美术教育的兴办,在我国逐步发展起来,新中国成立后,油画在表现重大历史题材及反映现实生活方面,发挥积极作用,西方古典油画技巧及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也在新中国的油画创作中,得到发扬和新的拓展。当西方画坛弃置写实方法,大搞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甚至不要架上绘画,热衷行为艺术、装置艺术之时,中国一批油画家仍然坚持油画创作,坚持写实风格,郑艺和艾轩、杨飞云、王沂东、徐芒耀、陈衍宁、冷军、王宏剑、郭润文、忻东旺、刘孔喜、何多苓、袁正阳、龙力游等画家,坚守写实油画阵地,表现东方诗意哲学精神,创造出具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而形式各异的新写实油画,这不仅是中国当代油画创作的重大收获,而且我们还要说,中国当代写实油画对世界油画史的当代发展也做出了新的贡献!

作者陈池瑜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本文完成于2017年3月1日,原载《当代油画家-郑艺》,青岛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又刊载在《美术与设计》201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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